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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二章 八爪冥婆婆 (25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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滿陰霾,以冰涼到極點的口吻一字一句說,“當我為了躲避噩運的糾纏和妖怪進行拼死搏鬥、好幾次死裏逃生、並且差一點就墜入絕望深淵的時候,某個自稱關心我的妖怪,卻悠然自得地在這裏左擁右抱,尋歡作樂。大叔,你認為這個妖怪有資格問我,這一身傷是從哪裏來的嗎?”

妃每說一句,大叔的臉色就晦暗一分,到最後簡直可以用面無人色來形容。

“對、對不起!我的確是不該在這裏喝酒,可是妃你誤會了啦,我……”

“大叔。”妃冷冷打斷他。

“……嗯?”

“從現在開始,我再也不想看到你了。”

這句猶如重磅炸彈的話一出口,大叔的臉瞬間變成了慘綠色,可是妃卻一點不後悔,因為此刻的她……快被氣瘋了。天知道她為了保持這樣的冷靜和克制,花費了多大的意志力,若非如此,她恐怕早就像失控的機器人一樣暴走街頭了!

倉皇離開酒店,卻被大叔一把拉住衣袖,她頭也不回地說:“放手。”

“妃……妃,等一下!你聽我解釋嘛。”

“洵,放手。”

“是……”

妃轉身跑出酒館,大叔立即緊隨其後。一路陪著她走出村莊,他幾次鼓起勇氣卻欲言又止,等了半天她也不肯回頭,他只好硬著頭皮打破沈默。

“妃,我有話跟你說,聽過之後再生氣好不好?”

“不用了,大叔。我冷靜地想了想,其實你並不欠我什麽,也沒有義務要幫助我這個人類,所以不需要特別向我解釋什麽。”

看著她冷硬的背影線條,大叔無奈地嘟嘴:“……你明明一點都不冷靜。”

“我很冷靜!”妃固執地背對他喊。

“那為什麽不敢看我?”

“這有什麽不敢的?”妃深吸一口氣,猛然轉身,卻被早有預謀的大叔一把抱在懷裏。

“你……!”

大叔厚著臉皮湊近她耳朵,趁她又羞又怒一時啞口無言之際,以連珠炮的語速飛快地說:“對不起,先聽我說完——其實,自從那天你被殺生偶奪走靈魂以後,己女借用你的身體把一切都告訴了我,然後我就立刻趕到妖界來找你了。”

“哦?你來找我了?”

“是,可我並不知道你被擄到哪裏去了,那個叫阿殺的殺生偶似乎把他的行蹤完全隱藏了起來,我通過各種方法翻遍了整個妖界,連續找了九天,卻全都一無所獲,直到第十天,也就是不久之前……”

妃微微擡頭,用狐疑的目光打量他:“不久之前,怎麽了?”

大叔不好意思地摸摸頭發,支吾了半天才小聲咕噥:“我肚子餓了嘛。”

“誒?……肚子餓了?”

“是啊,所以就隨便找了一個村子想尋找食物,沒想到恰好就選了那個猿女村……我、我真的不是故意的!可是因為太餓了,沒有力氣再找別的村子,只能硬著頭皮走進酒館。”他低下頭,面露狼狽,“結果,才剛喝了一點酒,就……就被你抓到了……”

直到這時,妃的臉色才稍微緩和下來,語氣也不再是冷冰冰的了。

“大叔,難道你十天來都沒有吃過東西嗎?”

“沒有。”

“十天也沒有休息過嗎?”

“沒有,妃的靈魂下落不明,處境又相當危險,我怎麽可能睡得著啊!”

妃的臉頰不自覺泛紅,默默看了大叔一陣,咬著嘴唇低下頭。笨蛋……既然如此,為什麽不早說!不過,她也知道是她的錯,是她沒有給大叔解釋的機會。

僵著臉沈默了許久,她忸怩地靠向他,在他呆呆的目光註視下,頗不自然地抱住他的腰,慢慢將臉埋進他寬厚的胸膛裏。

“對不起,大叔,是我錯怪你了。”

“誒?不,沒關系……”破天荒頭一次看到妃如此坦白的模樣,大叔頓時受寵若驚,尾巴尖紅成一團,說話也語無倫次起來。

“可是,大叔你都不知道,我一個人的時候有多害怕,我以為我會死在這裏,再也回不去了……我差點就撐不下去了啊!”

“妃,我知道,我都知道。”大叔慌忙抱緊她的肩膀,握著她的後腦勺將整個人揉進懷裏,“是我的錯,是我沒有及時找到你,害你擔驚受怕了這麽多天。”

“不過幸好,你最後還是來救我了。”妃別扭地推開他,紅著臉梳了梳耳邊被弄亂的發絲,“真是太好了,相信葵果然是對的。”

大叔仍意猶未盡,雙手不安分地想要再次碰觸她,不經意聽到陌生的名字,他頓時像只嗅到臭魚的貓一樣,口氣變得怪異起來。

“葵是誰?”

“咦?大叔不認識他嗎?可是他認識你啊,就是他給了我這個耳環,我才能夠這麽快找到這裏。”

大叔捏著下巴仔細回憶:“我可不記得自己認識一個叫葵的妖怪呢。”

妃皺眉:“這就奇怪了,是假名嗎?”

“妃,不要再想那個叫葵的家夥了,大家還在螟皇寺等我們呢。”帶著溫暖的微笑,大叔像是捧著珍寶一樣握住她的手,“時間差不多了,我們一起回人界吧。”

心中似有暖流劃過,妃沒有掙脫他的手,淡淡地對他笑了笑,微微點頭:“嗯。”

不知不覺,大雨停了,天邊露出一抹黯淡的夕陽餘暉,來到妖界第十天終於也快落下帷幕了。望著暮色昏黃的天空,妃沒來由感到心裏一顫:“等等,大叔,你有沒有聽到一陣嗡嗡嗡的聲音?”

聞言大叔也停下動作,擡頭遙望天空。

其實無須擡頭,用膝蓋想都知道這些叫人頭疼的噪音是從哪裏發出來的。電光石火之間,大量紅色小妖怪的簇擁之下,一個身形高大、戴著兩張面具的人偶從天而降,轟然落地,在妃和大叔面前站定。

人偶身上穿著華麗的服飾,海藻絲般粗糙的頭發糾結成一團,在風中呆板地晃動,頭上的笑面和鬼面猶如兩個巨大的鐘盤,在夜空中旋轉交替,面具底下的聲音也時而粗啞時而輕柔,讓人不禁懷疑是否有哪條神經搭錯。

難道說,這個就是阿殺的妖怪原形嗎?對了,現在已經是晚上了,既然他如此囂張地用完全妖形向她和大叔發出挑釁,那麽大叔當然也會以獅天狗的形態全力對抗吧?

“妃,就是這個妖怪害你受傷的嗎?”

“沒錯,大叔,就是他!”

一想到有大叔在身旁,她就無形當中燃起了一股鬥志,說她覆仇心切也好,狐假虎威也罷,反正難得有這麽好的一個機會可以發洩積聚已久的郁悶之氣,她才不管那麽多呢。

來吧,殺生偶!獅子對人偶,誰怕誰啊!

正鬥志高昂時,卻聽大叔的肚子發出一長串低沈的“咕嚕嚕嚕……”,隨即這只銀毛獅子便有氣無力地趴在打開了一半的時空之門上,瞇著眼睛□□:“哎呀,肚子太餓,沒力氣了。”

妃舉在頭頂的拳頭一時間不知道該怎麽退場。

“我說大叔……”

膨脹了數倍的阿殺不等他們兩個商量好對策,便以驚人的速度和與體積成反比的敏捷身手,張牙舞爪地撲過來。妃和大叔分別向兩側躲開,阿殺的爪子由於用力過猛,一時收不回來,“當”的一聲撞上了時空之門,卡在了那條裂縫當中。

阿殺慘叫出聲,然後沒過多久,又嗚嗚咽咽地哭喊道:“己女……己女……”

也許是聽到了他的呼喚,裂縫的另一頭傳來一個輕微的回應:“哥哥,我是己女。”

阿殺的哭聲嘎然而止,取而代之的是一連串激動的抽氣聲。

“己女……你真的是己女嗎?”

“我是。在舞蹈中,我是哥哥的影子,是哥哥的協,也是哥哥創造的神樂梅扇舞紅梅流最初的觀眾。我喜歡哥哥轉扇時渾然天成的技法,喜歡哥哥配合舞蹈精心挑選的艷麗舞服,也喜歡那天傍晚夕陽和紅梅交織的天空……”

仿佛在證明自己的身份,己女默默訴說著過往回憶,聽得阿殺止不住啜泣,淚水不斷下滑。

當他把手從時空的裂縫中抽回來時,手心上多了一個小巧的和服人偶。他小心翼翼地擡起胳膊,就好像捧著一個易碎的瓷娃娃一般,將己女靈魂寄居的人偶捧在胸前,喃喃叫著她的名字,哀傷地哭了很久,很久。

之後,笑面和鬼面的瘋狂交替停止了,他的身體也逐漸縮小,恢覆成了不完全妖怪形態。然後,仿佛再也察覺不到妃的存在似的,他抱著己女,無聲地從妃和大叔之間穿過,慢慢挪動腳步踏上回程的路,最後消失在茂密的山林中。

直到再也看不到阿殺的背影時,妃才喃喃出聲。

“……己女,就這樣跟阿殺回去了嗎?”

“嗯,這樣的結局,無論對哪一方來說都是最好的吧。”

“說的也是,阿殺那麽疼愛妹妹,己女今後應該會很幸福的。”

“不過,己女也是好不容易才下定決心離開你的哦。”看到妃眼中的疑惑,大叔微笑道,“你被帶到妖界的這幾天,己女向我說了很多有關你的事,也許你已經忘記了吧,她曾經和你做過一個約定。”

“約定?”妃疑惑。

“妃在被奶奶收養之前,曾經有過一個不幸的童年,當時己女是你唯一的夥伴,對不對?她說,那個時候……她的名字叫作光。”

這樣一說,她想起來了,在那個每當回憶起來都會從生理上產生極端厭惡的童年裏,己女曾經是她唯一的傾訴對象。那個時候,她替人偶取了一個只有她知道的名字,甚至到現在,她都留有當時自己躲在枯井裏抱著人偶哭喊的記憶。

“光,我只剩下你一個了,不可以離開我哦,我們要永遠、永遠在一起……”

似乎是做過這種小女生的約定呢,但當時的她怎麽可能想得到,人偶裏會住著妖怪的靈魂?

“己女之所以能夠放心地離開你,也是因為看到了你現在幸福的樣子吧。”大叔用手摩挲著妃的頭發,對她揚起一個溫和的微笑,“你已經不再需要己女了,因為你有我啊。”

看到大叔一張單純而愉快的笑臉,妃也禁不住綻放淡淡的微笑。

“大叔對我說這番話,我是很高興啦,可是……”

“可是?”

“可是你的這只爪子到底在摸哪裏啊?你這個好色大叔,讓你嘗一嘗我的正義鐵拳!”

“嗚……對不喜啦!”

―――

早晨一睜開眼睛,妃就一骨碌爬起檢查自己的身體。皮膚有沒有劃傷,關節處有沒有淤青,骨頭有沒有裂縫,神經有沒有錯亂……全都沒有!很好,一切都很正常,看來只要靈魂不死,她的肉體就會生生不息……啊,不對啦,這種形容聽起來亂恐怖的。

再來,當然就是檢查一下她的記憶。如果她沒弄錯的話,回到人界的大致時間是在第十天的傍晚,剛好她被帶往妖界的時間也是在傍晚,這樣的話,時間概念就非常微妙了。到底是離最後期限還差幾分鐘呢,還是正好安全過關呢,還是……好死不死地晚了幾分鐘?

不,應該不至於這麽慘吧。這幾天噩運不斷,再多的倒黴因子都給她消耗光了,所以已是事件的尾聲,這臺噩運裝置應該不會再為難她了吧?

想來想去,都沒想出有哪部分記憶不對勁,她於是放心地長籲一口氣,打算跑到院子裏運動一下身體。

剛拉開門,便看到一張神色悵然的臉,失意地靠在墻邊。

“冬雪?”妃奇怪地問,“你站在我房間門口做什麽?”

冷不防聽到她的聲音,冬雪的肩膀微顫了兩下,站直身體,默默地回以她一個幽怨的眼神。

等了許久都不見他說話,妃不解地問:“幹嘛這樣看著我?”

冬雪急忙移開視線,稍許恢覆平時的口吻說:“醜女,你難道沒有什麽話要對我說嗎?”

“沒有。”

仿佛聽到了一個意料之外的答案,冬雪露出驚訝的表情,一雙末尾上翹的紅眼睛沒什麽精神地凝視她的臉,再一次問:“真的沒有嗎?”

妃揉著太陽穴仔細回想了一會兒,還是回答:“沒有啊……我才要問你呢,你一大早來找我,有什麽話要對我說嗎?”

“我要說的話,十天前已經全對你說了。”

“哦,這樣啊……是什麽話?”

不知是不是她的錯覺,冬雪的眼睛好像有一瞬間噴出火來,不過他隨即又恢覆鎮定,語氣僵硬地開口。

“我說的是認真的,不要告訴我你忘記了啊,醜女。”

“我沒有忘記啊。”

“那……”

“只是一時想不起來而已。”

“……”

在妃還沒有心理準備之前,冬雪突然好像一條被踩到尾巴的噴火龍一樣,揪著她的衣領對她大聲吼道:“你居然失去記憶了!醜女,你怎麽可以這樣對我?別的記憶不丟,偏偏丟掉那部分的記憶!你……你……”

他說到一半,居然說不下去了,臉上紅一陣白一陣,好像有什麽東西憋在身體裏施放不出來似的。

到底怎麽了嘛,難得見他吵架吵得這麽氣喘籲籲的,功力倒退了嗎?

可是她還是不曉得他到底在生什麽氣,而且,直到很久以後,也還是一頭霧水……

把這一幕看在眼裏的鴉狐和冥婆婆,躲在房間的橫梁上,小聲地交流感想。

冥婆婆悠閑地喝了一口茶,用走調的破嗓子問:“冬雪大人是怎麽了?一副徹底洩氣的樣子。”

“對哩。”鴉狐邊吃魚幹邊嘀咕,“大概,胃痛的老毛病又犯了吧。”

“胃痛嗎?喝一點我特制的草藥下去就好了。”

“不,他得的是另一種意義上的胃痛,似乎是永遠也好不了的樣子呢。”

冥婆婆不明所以地晃了晃腦袋,又喝了口茶。“看起來還有很長一段路要走啊。”

“是啊,而且是不歸路呢。”

————妖怪大叔04 《殺生偶》 完————

作者有話要說:

☆、楔子

傳說,狐妖、貓妖和鼬鼠妖擁有共同的祖先,那就是數千萬年前便已經誕生在世上的“九尾至尊”,所以這些妖怪至今仍然保有許多相似之處,“尾數”就是其中最顯著的一點。

年老成精的雙尾貓又,忠厚老實的三尾禿貍,美艷高貴的七尾白狐,乃至君臨妖怪世界、享有極高聲譽的九尾至尊……人類通常習慣在這些妖怪的名字前加上尾數,以此來劃分妖怪的等級。因為無論是狐妖、貓妖,還是鼬鼠妖,絕大部分的妖力都來自於尾巴,“尾數越多妖力就越強”的理論,基本上已經是大家公認的事實了,所以這樣的劃分方法並非沒有道理。

只是妖怪們會不會同意這個觀點,那就不得而知了。

以上不負責任的解釋摘自積雲島最新版的高中教科書《八千妖概述》,撰寫人是一個以作風嚴謹而著稱的知名學者。從最後一句註解來看,的確是有夠嚴謹的。

妃托著臉頰,百無聊賴地側臥在暖被桌下,一邊打哈欠,一邊翻動書頁。

“這麽說來,一條尾巴的鴉狐,果然是……這個吧?”

她對著鴉狐豎起一根小指。

鴉狐呆楞了片刻,嘴上叼著的魚幹無聲地掉落,突然俯下身,抱著柔軟的大尾巴嚎啕大哭起來:“嗚嗚,難道就因為我只有一條尾巴,所以小姐打算拋棄我嗎?”

“別緊張啦,我只是在溫習功課而已。”

“真的?”淚眼婆娑的鴉狐擡起頭,“小姐的功課和妖怪有關嗎?”

“沒錯。”妃嘆了口氣,“下個星期要考的科目是妖怪簡史,真頭疼啊。”

鴉狐一聽,立即拍著胸脯猛獻殷勤:“小姐,這件小事就交給我鴉狐吧!鴉狐雖然只有一尾,但是論到對妖怪的了解,還是比小姐多得多,所以讓鴉狐代替你去考試怎麽樣?”

“絕對不行!”妃想也不想,斷然拒絕。

“誒?為什麽?”

“你的好意我心領了,但是就因為你知道真正的妖怪歷史,才不能讓你代我去考試。”

人類目前所掌握的有關妖怪的知識,大多是從民間傳說或遺跡文物中推測出來的,既不能確定,也無法證實,只是由於流傳的人多了,久而久之就變成了一種“共識”。但是傳說終究只是傳說,和真正的妖怪歷史一定相去甚遠。

據她所知,人類就已搞錯了好幾件事,比如說,獅天狗並不是一種兇殘的妖怪,雪妖也並不是女的……所以讓知道真相的妖怪去答題,恐怕反而會給出“錯誤”的答案吧。那樣的後果她連想都不願想。

還有一個學期就要從高中畢業了,她可不希望由於最後時刻的掉以輕心,在整頁都是高分記錄的成績手冊上留下一個不可磨滅的、代表恥辱的紅色數字。對於選擇繼續升學的高三生來說,只要入學考合格就萬事大吉,但是對她這種選擇直接踏入社會的學生來說,成績手冊上的每一個數字都可能影響到她將來的工作。

所以,即便是如此可笑的科目,也必須努力考出高分才行。

電視機裏還在播放賺人熱淚的無聊偶像劇,墻上的時鐘已經指向十一點,神銀外出做法事還沒有回來,妃決定不再等他一起溫習功課,扭了扭僵硬的脖子就站起身,拉開門向浴場走去。

螟皇寺是整個積雲島最大的寺廟,浴場也相當寬敞,光是浴池就分露天浴池、木桶浴池和浴缸等好幾種,沖淋設施也非常齊全。想必多年以前,在螟家還是當地數一數二的大財主時代,神銀的祖老爺為了顯示闊氣建造了這個豪華浴場,並且還洋洋得意了好一陣子吧。

不過他想不到的是,溫泉的泉眼還沒有挖出來,螟家就沒落了。更想不到的是,未來某一天,這座露天浴池會被幾只妖怪所霸占……

“哇!”

剛剛掀開更衣室外的門簾,妃就被門口的人影嚇了一跳。

冬雪光裸著上半身,將一張還淌著水柱的臉慢慢轉向她。

對妃來說,用“美少年出浴”來形容這樣的場景太過惡心,不過事實上,在不知其真面目的情況下,估計大多數女生都會被他羞得面紅耳赤。

僅從外貌上來說,冬雪的確是個無可挑剔的美少年。濕漉漉的淺藍色劉海底下,有一雙眼角微微上吊的紅眼睛,鼻梁端正,嘴唇又小又薄,整體看起來既纖細又清秀──但假如因此而給他冠上“柔弱”的頭銜的話,那就大錯特錯了。

在雙方面無表情對視了半晌之後,妃終於忍不住打破沈默。

“在淑女面前若無其事地光著身體,你這樣也太失禮了吧!”

“跟目不轉睛盯著別人裸體看的家夥比起來,失禮的究竟是誰?”

“那就快點把衣服穿上啦,笨蛋!現在是冬天誒,居然還洗冷水澡,光看到你就覺得手腳發冷。”妃抱著胳膊打了個寒顫。

冬雪的頭上“嗶”地冒出青筋,面色陰沈地開口:“我就是討厭熱水,覺得冷就別看,醜女!”

對了,她差點忘記了,看起來和人類沒兩樣的冬雪,其實是一只活了兩千年的雪妖,除了皮膚表面還有些體溫之外,其餘部分都是冰冷的。這樣的妖怪若是洗熱水澡,大概會像夏日陽光下的雪糕一樣,迅速融化掉吧。

這樣想著,妃一邊在腦子裏愉快地描繪冬雪融化的畫面,一邊解下束頭發的緞帶和發夾,連同外套和拖鞋一起放入竹籃裏。正要解開衣領,不經意發現冬雪還在另一邊慢吞吞地穿衣服,眉頭便不客氣地皺起來。

“你怎麽還沒走啊?”

冬雪回頭瞥了她一眼,低聲說:“洵大人……他還在裏面。”

“我知道。”妃等了片刻,繼續問道,“那又怎樣?”

“那又怎樣?你難道沒有聽過一句話叫作‘守株待兔’嗎?”

“聽過啊。”

妃直勾勾地盯著冬雪,冬雪也神色嚴峻地凝視著她,目光中充滿了友善而體貼的警告電波……只是可惜的是,另一端的接收器出了點問題,妃仍然面無表情地佇立在原地。

“然後呢?”

“然後你個頭啊,你這個遲鈍的笨女人!”

“誰遲鈍啦?我知道大叔在裏面,可是他向來喜歡泡大浴池,而我只是去沖淋房,我們根本碰不到面啊,你到底還有什麽好羅嗦的?”

好像要比賽誰的眉頭皺得更厲害似的,冬雪的臉上霎時出現極其惱怒的神色。會讓他產生這種表情的理由,妃從來也沒有搞懂過,反正他就是脾氣暴躁,誰知道他哪根神經又不對勁了。

還未作好應戰準備,冬雪已經走到她面前,抓起竹籃丟到她懷裏,一把將她往外推。

“你幹嘛啦!”

“出去!”

“為什麽?”

“今天不準你洗澡!”

“什麽?!”妃被他氣得頭頂冒煙,“你以為你是誰啊,憑什麽不準我洗?你這個莫名其妙的狐貍眼,放開我,今天我一定要好好糾正一下你那扭曲的人格!”

“好啊,來吧!我們出去一較高下,等洵大人洗完了你再回來洗。”冬雪說完拾起外套披在妃的肩頭,順勢拉著她往外走。

正在這時,一句平靜的招呼聲打斷兩人爭執。

“喲呵!妃,冬雪,你們在這裏幹什麽?”

大叔,也就是冬雪口中的洵大人,正從沖淋房的入口處向他們走過來,銀色長發上的水珠滴滴答答落在地板上,形成一條蜿蜒的軌跡。從外表上說,如果用冷傲的白梅來形容冬雪的話,那麽大叔就是燦爛的大波斯菊;而從相互的關系來說,如果大叔是百獸之王的話,冬雪就是臣服於獅子的忠狗。至於妃自己嘛,應該是訓獸師之類的角色吧……

大叔一出現,冬雪的高傲氣焰立刻大幅度收斂,抓著妃的手也悄悄滑落下來。

“我們什麽也沒做啊。”妃若無其事地推開冬雪,把墻上的浴巾遞給面前的大叔,好奇地問,“大叔,你今天沒有在露天浴池裏泡熱水嗎?”

大叔把浴巾裹在頭上,只露出兩只碧藍的玻璃眼珠,邊走邊淡笑著說道:“這個嘛,我覺得偶爾沖沖冷水也不錯。”

也不錯?

這個回答讓妃大為奇怪。平時最愛泡溫泉的大叔居然會去沖淋房洗冷水澡,未免太可疑了!

盯著大叔寬厚的背影,妃又躊躇地問道:“大叔,午夜劇場快要開始啰,要叫冥婆婆準備夜宵嗎?”

從毛巾裏傳出大叔含糊不清的回答:“不用了,今天我不想看。”

“可是,今天要播的是《愛的路上你我他》最後大結局哦,大叔不是一直很喜歡這部連續劇嗎?”

大叔僵了僵,動作一瞬間定格了。似乎做了一番長久而劇烈的思想鬥爭後,他終於還是選擇放棄,情緒低落地嗚咽道:“不,我突然,不喜歡了……”

有問題!

妃心裏愈加肯定起來,大叔的行為那麽反常,一定有事瞞著她!

沒辦法,只有使出百試百靈的殺手鐧了。

“大叔~~”

妃伸出手,從背後握住他濕漉漉的長發,以無限“溫柔”的眼神凝視他,湊到耳邊輕聲說:“大叔,你的頭發那麽濕,讓我來幫你吹幹吧。”

好不容易下定了決心的大叔,頃刻間又僵硬成化石,手中的毛巾啪嗒一聲落在地板上。

“妃……”

“什麽事?”

猶豫了許久,大叔才低垂著腦袋轉過身,用既惋惜又無可奈何的聲音囁嚅:

“妃,從現在開始算起……大約二十天,不,半個月之內……請你不要接近我。”

妃瞪大眼睛,先是認真地觀察大叔的表情,隨即又突然皺緊眉頭,十分不悅地把頭扭到一旁,冷哼一聲:“為什麽?!”

作者有話要說:

☆、臉紅心跳癥候群

“什麽?你支支吾吾地想要告訴我什麽呀?大叔他生病了嗎?”

房間裏,妃仍然在為剛才大叔說的話耿耿於懷,臉色十分難看地盤腿坐在地上,雙臂也固執地交錯在胸前,指尖頻繁點動。

坐在她正對面的冬雪,臉色也好看不到哪裏去,可是他仍然克制自己,盡可能平靜而冷淡地開口說話。

“從……從某種意義上來說,是這樣沒錯……”

妃用冰涼的目光掃了冬雪一眼。

“某種?哪種?”

冬雪避開她咄咄逼人的目光,側過頭斷斷續續說:“大概就是……那種……之類的意思……”

“到底是什麽意思嘛!”妃急道,“把話說清楚,你的喉嚨被布丁堵住了嗎?”

“布丁是什麽東西?”

“不要轉移話題!”

“吵死了!洵大人叮囑過我不準洩漏半個字的,尤其是不能告訴你,我現在坐在這裏等於已經違背大人的命令了。”

“既然如此,那就幹脆違背到底吧。”

“你!”冬雪被氣得啞口無言。

妃一把將手搭在他的肩膀上:“冬雪,我們是彼此坦誠相待、沒有秘密的吵架夥伴吧,所以,你應該站在我這一邊才對啊。”

“……”冬雪垂下眼睛,扶額嘆息。

誰是你的吵架夥伴啊,臭女人,聽了就有氣!

“而且剛才在浴室裏,你不是為了警告我才特意留下來的嗎?這樣做的理由總可以告訴我吧,不然的話我就直接去質問大叔啰。”

“行了!”冬雪打斷她,不情不願地哼道,“我告訴你就是了。”

“簡單來說,洵大人的身體最近有點不同尋常……當遇到女性,特別是自己中意的女人時,就會無法抑制地產生一系列諸如體溫升高、心跳加速、持續性精神亢奮等等癥狀,因為大人說他不想在一切還未明朗的情況下,做出傷害那個人類女人的事,所以才會刻意和那個人類女人保持距離。就這樣,明白了?”

一長串發言說完,雙方都不約而同地沈默了。

花了大約十秒的時間,妃終於恍然大悟,臉頰也從適才的鐵青瞬間轉變成緋紅色。

“也、也就是說……大叔現在是處於……發情期啰?”

她結結巴巴的語調使得對面的冬雪也禁不住尷尬起來:“你這個家夥,不要這麽直接地說出來啦!”

“可、可是,太奇怪了,大、大叔是一只妖怪耶!”

“這是獅天狗特有的天性,並不是每個妖怪都有這種天性的。”

“是這樣嗎?你沒有這種天性嗎?”

“我沒有!”

“那……那……”

看了一眼妃手足無措的樣子,冬雪慢慢站起身,步履沈重地向房門走去,同時丟下幾句冷冰冰的話:

“總之,該說的我全說了,聽不聽由你。順便再告訴你一件事,關於洵大人的身體狀況,鴉狐和冥婆婆都知道,這半個月內即便聽到了什麽或者看到了什麽,他們也不會出手救你。所以,夜晚的時候……就請你好自為之吧。”

“什麽?”妃不假思索地一下子拉住冬雪的衣袖,大聲喊,“等一下!什麽叫作‘夜晚的時候好自為之’,說些我聽得懂的話啦……”

冬雪轉頭和她四目相對,許久才淡淡說道:“那麽,需要我為你詳細描述夜間可能發生的事嗎?從你現在的表情看來,應該不需要我多此一舉了吧,你明明就聽得懂我說的話,對不對?”

被看穿心思的妃窘迫地低下頭,卻依然不肯放他走。

“那麽你呢,冬雪,你會來救我嗎?”

冬雪火大地瞪著她,大聲吼道:“不要對著我露出這種困惑又害羞的表情啊,醜女!你找錯撒嬌對象了吧,看清楚,我可不是洵大人啊!”

“誰在害羞啦?”妃沈下臉,抓住自己的衣襟顫抖著說,“這可是關系到我貞操的大問題啊。”

這和我有什麽關系?!

本想順勢吼出這句話的冬雪,在看到妃全身散發出的求助信號後,不得不把話吞回肚子裏,重新在她對面坐下來,只是眼睛卻再也沒有擡起來正對過妃的目光,臉上也因為劉海的遮蓋幾乎看不出表情。

過了好久,他才用陰沈的嗓音喃喃說道:“我看,也差不多該開始交往了吧。”

這句突如其來的話令妃耳邊一陣燥熱。

“你說誰……跟誰交往?”

冬雪一字一句回答:“你,和洵大人。”

妃不敢置信地看向他:“你在胡說些什麽呀?”

“難道我說錯了嗎?洵大人很在乎你,而你也喜歡他,你們兩個根本就是兩情相悅,所以走到一起也是天經地義的事吧,你們人類所謂的交往不就是這個意思麽?”

“才沒有你說得那麽簡單呢!”妃潛意識裏的掙紮脫口而出,“我是人類,而大叔是妖怪……”

冬雪立即冷淡地打斷說:“妖怪又怎麽樣?妖怪和人類結合的事歷史上也有很多先例,還是說,你心底裏瞧不起妖怪?”

“是你瞧不起人類才對吧!”妃不理會他的瞪視,繼續回到剛才的話題,“你知道我在意的不是那種事,我只是無法想像,如何跟一個壽命是我幾百倍的妖怪共同生活。”

“這個你不用擔心,只要變成妖怪,你的壽命也會像我們一樣長。”

“不是壽命的問題啦!唉,你是不會明白的,最重要的是……”妃欲言又止,一臉煩惱地咬住手指,鼓起腮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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